哀恸的人有福了
急遽的泪水泛滥,泪水湍流,
侵蚀了残酷的峡谷,暴露了
躺在和平的数十年中
长久被遗忘的生命地层:
贫瘠土地之美。
以源自溪流与合地的色彩装点每一天的
同一个太阳,也显示了
每个旧疤痕和哀伤的切口。
哭泣把伤口洗净
静候痊愈,而痊愈总是要花上一、二年。
痛苦凡属过去式的就没有丑陋的。
在天父的垂怜下,
每个伤痛都是一个长链形成中的化石链环。
锅和铲的祷告经常
在死荫幽谷中把它们挖掘也来。
安妮·第拉得(AnnieDillard)是创造注释的大师,就像约翰·加尔文(JohnCalvin)是圣经注释的大师一样。加尔文将热情与智慧加给摩西、以赛亚、保罗,第拉得则将之给了麝鹿和反舌鸟。她以专攻原文的批评家所拥有的谨慎与专注,来读这本创造之书,她运用一切理智与心灵的工具来探求、质疑、梳理出作者的意思。
加尔文并非对创造漠不关心,他经常把我们周围的世界称为「神荣耀的剧院」,也写到造物主在排列宇宙组成元素上的炫目表现。他确信创造的教义有广泛的神学意义,他也知道:在抵挡目前已威胁到道成肉身之诚信的诺斯底主义和机械主义,对于此一教义的了解,是何等重要。
物质是真实的,肉身是好的,若没有坚固地扎根于创造,宗教必飘摇不定,以致成为某种敬虔的滥情主义或复杂的理智主义。救恩的工作不是要提炼我们成为纯洁的灵,好让我们不受这硬生生的肉体所妨害。我们既非天使,也不是要成为天使。神的道并没有变成一个很好的想法、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或一种道德的渴望,乃是道成肉身。今天,神的道也一样要成为肉身,我们的主留给我们一道命令,要我们在吃喝的举动中以饼和杯来记念地、领受他。事物是重要的,物质是神圣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圣经开头的几个句子中,神用话语造出一个充满活力的世界与各样事物:有光、月亮、星宿、旱地、植物、男人、女人(而不是爱与美德、信心和拯救、盼望与审判,尽管这些将很快到来)。离了创造,神的约就没有架构、没有背景、也没有实在的根基。
加尔文不仅知道上述这一切,同时也欣赏并教导这样的观念。但是很奇怪的,他似乎从未买门票进入神荣耀的剧院,亲自观赏演出。他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世界上风景最优美的地方之一,即瑞士的日内瓦服事。
他从未对高耸入云霄的群峰作过一次评论,也从未对雪崩带来的轰隆巨响发出敬畏之语。没有一项证据显示他曾蹲伏赞叹高山上的奇花异草,他没有习惯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望著湖面上倒映的天空沉思,他所住的城市因那片天空增添了多少光彩啊!他仅全神贯注于圣经的注释,从不分心于进入剧院,就算那是神荣耀的剧院,他也不去。
神荣耀剧院的走道座位
安妮·第拉得则握有到这个剧院的长期门票,日复一日,她坐在靠走道的座位,观赏演出,她受到创造的这出剧深深吸引。
亭客溪畔的朝圣之旅(PilgrimatTinkerCreek)是她到剧院观赏了整整一年的心得笔记,她在敬畏中屏息,哭泣,欢笑,时而困惑、丧气。她不是一个不带批评的观众,在中场休息时间,不论是针对作者或演出,她都毫无顾忌地挑出毛病来。并非一切都合她意,有些场景几乎令她反感。但是她总会回到现场,在结束时起立喝采,高喊:「安可!安可!」
「我想这些濒死之人最后的祷告不是『祈求』而是[感谢』,彷佛客人在门口感谢主人一般。这群人从飞机上坠落,一路喊叫著谢谢,谢谢;冰冷的担架把他们从岩石上拾起来。神不会开玩笑,宇宙也不是在玩笑中造成,而是以严肃,超越人理解的认真造成的,是藉由一种难以测度的神秘、神圣与瞬间的大能造成的。对于受造万物,我们完全插不上手,不是忽略它就是定睛看它。我像比利·布锐(BillyBray)一样走自己的路,左脚说『荣耀』,右脚说「阿们』:在影子溪畔进进出出,溯溪而走或沿下游行,满怀喜悦,恍惚之间,彷佛正对著赞美的银色双喇叭跳舞。」
「亭客溪畔的朝圣之旅」出版于一九七四年,那年第拉得廿八岁,这本书赢得普立兹奖,得到广泛却短暂的喝采,此后她所写的书没有再得到同样的重视,这是很令人遗憾的事,因为美国人的灵性需要她这样的人。
她的不做作(当以电话通知她得了普立兹奖时,她正在垒球赛中担任二垒手)和年轻貌美(她留著长长的直发,笑容可掬),或许正可以解释为何大家没办法严肃地视她为一位神秘派神学家的原因,而事实上她大可算是。
她接下来的几本书明确地铺陈了她的灵性,「圣哉坚固者」(HolytheFirm,1977)描述的是与狂乱而难忘的痛楚苦苦搏斗的经过。「教石头说话」(TeachingaStonetoTalk,I982)则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岸、从北美洲到南美洲,站在倾听的位置或守望台上,在默想中警醒等候神圣的声音与同在。「靠虚构生活」(LivingbyFiction,1982)则稍微转移阵地,探索人们用语言(虚构故事)所创造出的意义而采用的方式,和她检验神用话语创造时所用的批评与思想训练是一样的。她最近的诗集「进入祷告轮的票」(TicketsforaPrayerWheel)则提供了许多她在散文作品中所发展出的内容与意象。
亭客溪畔的神的世界
影子溪,它始于亭客溪,带有生命力地开展著:「造物主进行一个又一个狂野、明确的改变,或说是同时间进行数百万个改变,带著似乎无理的喜悦,从深不可测的泉源迸出能量。这里怎麽啦?怎么水流得如此奔放狂野?就像这条溪,怎么都以这样自由的角度涌流不已?自由是世界的水和天气,白白赐予世界养分,是世界的土地与元气:而造物主喜爱活力充沛。」
然后有天晚上她外出散步,亭客溪不见了,影子溪堵住了河岸,意义从溪水中流泻出去,愚蠢取代了美丽。她还是发出赞美。黑暗的形状入侵:巨大的水虫、蜻蜓可怕的唇、螳螂的下颚和构成活物中百分之十的寄生虫(她称之为「魔鬼的十一奉献」),到处充满残暴、痛苦、顽冥、荒芜,「影子溪成了光明碰触不到的一块蓝」。
当阳光普照、小鸟吟唱的时候,欣赏自然」是小孩子的游戏。而当我们面对、并处理创造者也发出黑桃扑克牌时的残酷与恐怖,所牵涉的便是更费劲的事了。我们如何处理「光明碰触不到的一块蓝」,是创造注释学的一堂野外测验,这个测验把第拉得推向一个神圣的呼召,推向圣职。
安妮·第拉得并不耽溺于欣赏自然;她可不是对神圣庄严之事七嘴八舌,也不是一个解说具,硬把存在之物套进一个合理化的图表中。她说:「这些事物不是讨论议题;而是奥秘。」她追求的是更大的目标:追求意义、追求荣耀、追求神。而且她不会在追求的过程中抄捷径,忽视她在影子溪所遇见的任何愚蠢不堪的细节。
她在这里与同时代的人分道扬镳外,成为在基督徒的天路历程中宝贵的志同道合之士,她避开那些走到野外更新灵性的新人文主义异教徒,以及把样本弄进教室加以解释的新达尔文主义科学家的阵营。她用古老而不赶时髦的牺牲与祷告的方法,来发掘这个世界的原始风貌。她接纳属灵操练,以便面对一个造物主和一个创造:「倘若情况已到这个地步,那么我们至少可以哀号地向著黑暗的襁褓发出正确的问题,或是合唱出适宜的赞美诗。」
中古世纪有些人从日常的繁忙中退隐,默想神的法则和生存的奥秘,委身过一个牺牲与祷告的生活,我们称之为隐士(英文anchorite是源自希腊文anachoreo,意为退隐到一个地方)。这些人通常住在毗连教堂高墙隔壁的小屋里,而简陋的小屋几乎都有一面向著外面世界的窗子。透过这扇窗,修女或修士领受创造的景象与声音作为默想的材料。这些看似附著于岩石上藤壶般的房间,称为隐避所,第拉得也称她在亭容溪畔的小木屋为隐避所,而且还拿它来开玩笑:「我把这间附著在亭客溪畔的房子视为隐避所,它停泊在溪流本身的岩石底部旁,像锚般支撑著我面对日光宣泄而下的溪流,它使我在溪流中安稳。这是一个居住的好地方;有许多可思想的事。」
她宣告她对创造下注解的程序,首先是溪流动态的奥秘:「溪流的奥秘是持续创造的奥秘,也是神眷顾所隐含的一切:所见之物的不确定、固定之物的恐慌、现存之物的解体,是错综复杂的美,是完美的本质。」接下来是群山静态的奥秘:「山的奥秘是从无到有的,创造这种单纯的奥秘,其本身完完全全是领受者。群山巨大、安稳、引人入胜。你可以把灵提升到一座山上,这山会留住你的灵,拥抱你的灵,不像有些溪流会把你的灵丢回去。溪流的世界满有它的刺激与美丽,那是我居住之处,但山才是我的家。」
很明显地,这不是学术上的注释,不是权衡测量与收集解析,而是默想的注释,是领受与贡献;纳闷与祷告。
她描述自己的呼召是修女、思想家和艺术家的综合体。[一个修女住在灵魂的火中,一个思想家住在心思意念的明亮烛芯内,一个艺术家住在挤满材料的池子里。(或者说,一个修女住在心思意念里,沉思坚韧,并在物质的放逐中带著专属信仰的强烈使命感;一个思想家,会想到某件事,住在物质的冲击中,并处在所有冗长思考必须引到的属灵世界中;以及一个艺术家住在心思意念中,就是各种形式的大仓库内,当然艺术家也住在灵里面)」。
她对呼召的自我认识在「圣哉坚固者」一书中描述得最为清楚,这本书分成三部分,分别记载她在普吉尚湾(PugetSound)的一个岛上连住三天的默想心得。
十一月十八日她醒来,世界从她开向世界那边的窗户涌流而入(「我住在一个房间里,有一大片墙是玻璃」),于是她被神圣的景致震撼住:「每一天都是神造的,每个日子都由神掌管,神圣在时间中滔滔不绝。」她「读出」世界是一个神圣的脚本:「在我脚前的这个世界,即透过窗子所见的世界,是一个满有启示的手稿。风吹开它的内页,一页接著一页,其彩饰与犹豫不决的文字吸引著我,我日复一日为之目炫神迷。」
她寻找导览与解说,她画了一幅岛屿的地图,从地平线上可看见诸岛;她定出岛屿的位置,并加以命名。她环顾四周看著、闻著、听著:「我整天都有一种受造的感觉……受造的海鸥点缀著天空,在一片晴朗中绽开大弧度的隙缝:我满怀惊奇地迎接我的受造大餐。」
尽管如此,并非事事美好。她记得有一天晚上在维吉尼亚州的山间,就著烛光阅读,飞蛾不断地扑向烛火,有只被烧成灰烬的蛾,正好用来给腊烛当芯,火花在它上头重动,「就像任何牺牲生命的修道土,橙黄色的火夺取了它的性命。」在那里有痛苦和死亡,其中并隐含了一个与牺牲有关的极大奥秘:死亡带来光明。当时她所读的是诗人兰波(Rimbaud)的作品,兰波在艺术生命中燃尽自己,用文字的火炬照亮世界。
白昼仍是令人难以置信地新鲜,充满应许。她注意到美国人、犹太人和天主教徒都会在新生儿身上撒盐,以色列人带到神面前所有初熟的祭物都是「盐约」,是经过腌制且可口的。而「今天的神是一个小孩,是新生儿,充满了这个屋子,清清楚楚地以肉身存在此处,他就是白昼。」她在日子上头撒盐,就像在早餐的蛋上撒盐一样,期待喜悦与欢愉。
十一月十九日有一架飞机坠落在附近的郊野,她听到飞机坠毁的声音,驾驶员从残骸中拖出他七岁的女儿,说时迟那时怏,一大片燃烧的汽油溅在她脸上,猛烈地烧著她。十一月十八日她写著:我到这里研究坚硬的东西,岩石、山脉与盐海,并在其边缘悴炼我的灵性。”主啊,把你的道指教我”虽是个匆促的祷告,就像所有的祷告一样,但也是我不得不采用的祷告。当时她并未料到她必须面对一个脸被严重灼伤的七岁女孩。
十一月十八日,神[介入每件存在的事物,是那麽圣洁。如今,在十一月十九日,一个小孩躺在医院里,一旁是伤心的父母,而「我坐在窗口,咬著手腕骨,为他们祷告…谁能教导我们祷告?今日之神是一条冰河,我们活在他移动的裂缝中,她听不到我们说话?今日之神是一个青少年罪犯,是在谷仓纵火的人,是在比赛中只有一点能力,又经验不足的年轻选手?」
神想要作什麽?什麽是真实的?什麽是梦幻?她问了所有难以回答的问题:「神有没有介入这件事?有什麽事是牢靠的?还是时间不受约束了呢?基督是否以一种神圣而孤注一掷的自杀方式,仅一次地降临却毫无目的?或者仅一次升天,把十字架从她背后拉出来,当作绳梯般回到天家?」她面对了最糟糕的情况:「这堕落的世界有如滚筒,我们在上头疾走,时间愈滚愈松,且失去了意义,就像阿塔蓝戒(Atalanta,译注:希腊神话中一个善于疾走的女猎手)的金苹果,这世界是个美丽的廉价品,被掷出后就被遗忘了、过去了,诸神逃逸无踪。」
她从向著世界的那扇窗望出去,看见地平线上一个她从未留意到的岛屿,她将之命名为「神之牙」。
十一月二十日,她走到商店买圣餐用的酒,预备到棕树林里镶著白边的公理会教会参加主日崇拜,对于过去两天里这种最好和最坏的情况并陈,这样的壮观与这样的卑微,有没有什么理由可解释?她回想起中世纪的想法并沉思著,那个想法就是:在每件事物的最底部都有一个受造的实质,深达「星球柔软的最深处,但绝不是在人们可辨认的星球表面;它和绝对的那一位保持运系,在底部……此一实质叫做:圣哉坚固者。」一切至终都会碰触到它,碰触到与圣哉坚固者接触的事物,就是碰触到绝对的那一位,就是神。岛屿的根源都在此,还有树木和那个脸庞被烧毁的女孩也是。
两星期前,这小女孩的父母邀请了十六位邻居到他们的农场做苹果酒,第拉得带著她的猫,同这小女孩玩了一下午,「她整天帮小猫穿衣脱衣,坚持要把猫打扮成穿著黑色长袍修女般的模样。」在外表上她和小女孩挺像的。
她为这个和她相像的小女孩取名为茱莉·诺威治(JulieNorwich),诺威治的茱莉安娜(JulianaofNorwich)是十四世纪的英国修女,一位隐士,坚毅勇敢地度过受苦的一生,她不仅勇敢面对今生的痛苦,并以一句名言总结她的心得:「一切都将安好,一切都将安好,各式各样的事物都将安好。」这句话若出自其他人,有被当作油嘴滑舌的胡言乱语而遭嘲笑的危险,但是从这位修女口巾说出,则显得[思虑缜密、坚韧……在物质的放逐中。」它是悴炼过的真理,有弹性又坚硬。
第拉得把这个以祷告生活来化痛苦为安好的修女名字,送给了两星期前面貌和自己神似的小女孩,但如今每个美丽、意义与神的概念都岌岌可危。她在祷告中告诉小女孩:「让世上的爱紧握著你,就像腊中的蛾,你的生命是烛芯,你的头在祈祷中著火,由里到外完全被紧握著。你独自人睡,倘若你觉得孤独就呼求神。」
她邀请小女孩在她往后接受医疗的年日中进入完全美好的生活:「早晨你就吹口哨,白天充满愉悦,下午则不是吹口哨就是充满愉悦,晚上则呼求爱,就这样活箸。」
紧接著来了一个急转弯,她回到自己的呼召,早先她观察到「没有牺牲的生活令人憎恶」,如今她拥抱此一牺牲,在艺术、思考和祷告的生活中燃烧。当「其他地方的人在买鞋」,她跪在圣坛的杠木前,紧紧抓住在荣耀与残酷间令人晕眩的旋转中的宝贵生命,并为茱莉.诺威治呼求。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作你的修女,我现在就是。」
圣经的世界
就算第拉得的领域在创造而非注释圣经,但我想加尔文不会不满意她对圣经的了解程度,她是如此彻底地理解圣经,沉浸在圣经的抑扬顿挫和意象之中到一个地步,能将圣经信手拈来,出人意表地成为她刚好要写的内容的背景和隐喻。不过她没有引用圣经来证明;圣经不是她「使用」的真理,而是「活出」的真理。她对圣经的认识储存在她的右脑而非左脑;是祷告中想像的滋养品,而非护教上争论的燃料。她几乎不引用经文,却经常间接提到经文。她的书差不多每一页都间接提到圣经,不过她的态度总是淡然处之,不容她的左手知道她右手所作的事,这可能使得不熟悉圣经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她提到的圣经箴言与故事。
圣经的语文是宽广的世界,她把注意力放在创造而非口语文字上。摩西五经与福音书所启示的世界给予她一个宽广的环境,她在其中整理出无花果树、鼬鼠、月蚀和阳光照耀的鳜鱼的地方性意义。她从阅读圣经中发展出一种不同比重的感觉,其中所谓的「一般性」启示,是附属也包含在圣经的「特殊」启示中。我想她会同意福赛斯(P.T.Forsyth)的说法:「创造虽广大,但救恩却更加浩瀚无边。」
举个例子:在[教石头说话」一书的标题短文中,我算过有十七处间接提到圣经(重复部分不计在内)而有三处直接引用圣经。她说到在普吉尚湾的一个岛上邻居赖瑞的故事,赖瑞在尝试教一个石头说话,他把石头放在披风上,「用一块未经鞣皮的皮革加以覆盖,石头彷佛一只金丝雀在布的覆盖下安睡,赖瑞移开罩子要教石头功课。这位有著奇怪嗜好的岛民,其曲折离奇的故事也颇为写实:「自然的沉默是它的一项意见。」我们对这样的静默感到心浮气躁,于是想要从沉默的大自然中汲取出唧唧声。
她在以色列的故事中为赖瑞的故事找到可能的背景,在闪电与雷声交加的西乃山下,以色列人在恐惧中哀求摩西为他们祈求神:「请不要再直接对他们说话。」
如今整个非人类的世界都是沉默的,我们对神说话,就像对一个吵得我们心烦的小孩说,闭嘴回自己房间去一样。他听见了我们的祷告。经过这么多世纪以后,我们对劈哩啪拉的单调人声感到厌烦不安,甚至连科学家,早先似乎是最坚持把语言限定在人类身上才有的,现在也尝试教导黑猩猩说话,解译鲸鱼的语言,聆听某个遥远星球传来的讯息。
赖瑞在普吉尚湾的岛屿上尝试教导石头说话,正是上述以色列人的祷告结果,另一个结果则是在加拉帕戈斯群岛(GalgagosIslands)。从达尔文的时代开始,科学家一直把这些岛屿视为一个实验室,他们在那个和神鲜活的声音毫无关联的世界里寻找意义,研究进化的过程,并解开物种的生物故事之谜。第拉得也到了加拉帕戈斯群岛,读到的却是一个不同的内容,一个包含圣经的创造内容。她称此群岛为「形上学的实验室」,其实她大可称之为祷告的实验室。
海狮是加拉帕戈斯群岛上最受欢迎的居民,它们合群、优雅、友善、好嬉戏、[整天都在玩」,游客开玩笑说,当他们「回来」时,他们宁愿化作海狮前来,「海狮的游戏看来一点都不累人」。经过长时间的沉思与又一次的造访之后,她作了与游客不同的选择——愈疮树(thePalosantotree),这种树细细、白白的,稀稀疏疏绵延半哩长,其中一半已枯死,还耸立的部分看起来像被风吹坏的果园。她之所以选择愈疮树是因为虽然「那里有的只是静默」,但却不是一种不存在的安静,而是存在的安静。不是一种无法繁殖的安静,而是孕育的安静。非人类的安静不是因为没有什麽可说,而是因为我们在不顺服或不信或纯粹是恐惧中,求神不要再对我们说话,而神垂听了我们的祷告。但是尽管神不说话,他还是在那里。我们所需要的是见证人,而愈疮树便是作见证的比喻。
圣经见证人的前锋施洗约翰曾说:「他必兴旺,我必衰微。」见证人不是要教人注意他;他所要指出的是更重要的事情。存在与作为优先于使用、解释、拥有。见证人指出更重要的事,无言无语,好教静默之声不受干扰:愈疮树「引起我兴趣的是,它们象徵人类和所有非人类之关系的静默立场。我看我们全都是愈疮树,神圣的枝干,一起观看我们所观看的,并在静默中成长」。
在这一切之中,见证是个关键词,它是重要的圣经字汇,也是当代常用的字眼;它是个合宜的字眼,说出那里有什麽,诚实地见证我们实际看到、听见的。但是若我们要把见证作为一种起因,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得对:我们把它装饰得更美,把空白处填补起来,把枯燥乏味的部分掩饰过去,并画蛇添足以吸引观众注意,如海狮的事即是一例。重要的事情——神和救恩——濒临危险,而我们太过于想要让外面的人进入这些可畏的真实里头,以至于离开了见证人谦卑的立场,用我们的话语来影响与激发、宣传与吸引大众注意。这么一来我们就不再是见证人了,而是在为案子辩护的律师,不会一直去留心细节了,毕竟这是在陪审团面前的生死大事。
第拉得则把我们带回作为见证人自制、简单、谦卑的角色。我们活在一个神的声音已在创造中灭绝的时代,我们希望石头说话,诸天宣扬神的荣耀,但是「极为神圣的山仍保持静默,我们把烧著的荆棘熄灭却无法使它重燃;我们在每株绿树下徒劳无功地点柴。是否过去风惯常哭泣,而山丘惯常大声赞美呢?如今言语已经从地上无生命的事物中消逝,而有生命的事物对极少数的人说极少的言语。」
在这样一个世界,我们必须作的合宜工作,就是成为像愈疮树一样的见证人。
教会的世界
经常和第拉得一起被归为同类的美国作家亨利·梭罗(HenryThoreau)、瓦多·爱默生(WaldoEmerson)、约翰·缪尔(JohnMuir)都不上教会,他们把自己隔绝于所见宗教惯例上的卑鄙与伪善之外,宁愿选择森林教堂里松树的纯洁。艾密莉·狄瑾荪(EmilyDickinson)道出这些人的原委:「有人到教堂敬拜神,我留在家中敬拜他,以食米鸟为诗班,以果园为宝座。」无数跟随他们的人在主日上午作实地的赏鸟之旅,在层峦起伏的山岭健行。但是安妮·第拉得则到教堂聚会:「我只要知道敬拜神就够了,用任何现有的方式……既然这里有间教会,我就去了。」不管是不是老式作风,她还是上教会:「如果遇上一个大主日,教堂里可能会有二十个人,我常是那惟一年龄在六十岁以下的人,感觉上彷佛我正作一趟苏联的考古学之旅。」
第拉得不仅去了,并且是愉悦而直率地上教会。她的敬拜之旅是「极地探险」,为她提供了意象与根据。无论我们是到极地或上教会,「似乎都只有一件事要作:就是在我们崇高的意念与荒谬的事实之间,找出可行的妥协之道。」
她在「亭容溪畔的朝圣之旅」书中写道:「向北方前进的意念牵引著我,现在、过去,都是前进北方的意念。在北极探险的文献中,讨论的主题就是前进北方,探险家可能在破烂烂的日记上潦草地写著:『北纬八十二度十五分,今天我们完成向北前进二十哩,不过途中会更换过背袋。』我可以前进北方吗?我的腿很长。」她描述了两个平行的目标,相对不可及的极点(ThePoleofRelativeInaccessibility)是「在北极海上离四面八方的陆地最远的想像点」。读北极探险家的报导,会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就是,他们在追求的,究其根源其实是最崇高、美善之事。吸引他们的是简单与纯洁;他们出发要往未受污染的土地,完成清楚的任务,……他们赞美土地单纯之美,仿佛它具有一种道德或伤灵的内涵:「冷酷崇高的冰殿』、[尖峰上完美地覆盖著永恒之雪』。」那是地理,而在敬拜上也有极点:「绝对者就是位于形而上学中的相对不可及的极点,毕竟,我们对绝对者所知甚少,其中一样就是我们知道他是相对不可及的,他是距离任何可及的属灵点最远的,就像所有极点一样,那是一个最麻烦的极点,也是代价最高的一点(我视之为已赐予的)。」
她引用挪威探险家佛利基弗·南森(FridtjofNansen)论及北极探险所说的话,提到:「最伟大的冰上探险,深沉纯净,仿佛无止无尽,……是宇宙永恒的圆与其永恒之死」。她同时指出处处可见「极地散文引出这些绝对之事,这些「永恒』与[完美』的观念,好像这些都是地表上完完全全可以见到的一部分」。接著她引贵格利主教(PopeGreporp)的话,他呼召我们进入基督徒的敬拜,「接近一点点那未被包围的光,悄悄地,少量地。」
她说到北极探险家又好笑又令人悲哀的故事,他们「尽管有纯正的概念,……却还是把他们的人性拖到了极地」。一八四五年的富兰克林探险队中,长官与男队员共一百卅八名,带著「一千二百册藏书,一个可弹奏五十键的手风琴,供长官及男队员使用的瓷器组、玻璃酒杯、纯银盘子。他们没有专为极地使用的衣服,而是穿著皇家海军的制服」。北极探险是高贵的事业,所以穿箸也要显得高贵。后来这些人全死了,在被人发现的尸体附近,有许多块棋盘,还有很多则有官员姓氏缩写与家族徽章的银制餐具。对他们而言,尊严就是一切。
斯科特爵士(SirRobertFalconScott)的尊严则不同:他认为纯正的极地探险必须是一种单纯的努力,不靠狗或同伴的协助。他也死了。「不管概念有多纯正,天底下没有独自一人赴极地探险的这种事。」某些最动人的极地写作文献,表达出他崇高的情操。他的纯正、尊严与自制,是在他冰冻的尸体下发现的。
成功的探险家不会这么在乎尊严,他们放弃自己的角色、特权、先入为主的观念,使自己适应被光浸透的大地上大块浮冰与冰河的环境。
安妮·第拉得前往教会敬拜——「我想要达成的就是一种前进北方,一心一意朝那地前进的长途旅行。」——面对的是一样的困难,她在教会敬拜的经验和极地探险的评论交织在一起,非专业的情形令她沮丧:「高中生的舞台剧都比我们这个从公元元年以来就排练至今的礼拜仪式更洗练,两千年来我们不曾解开这个结。」
相关的尝试都很好笑:「单单也仅仅是为了逃避更正教的吉他,而参加弥撒的我,已克服强烈反天主教的成长背景。」
这快乐的无知令人震惊:了为什么我们在教会的人似乎像是愉快而不用大脑的观光客,参加绝对者所办的套装行程?……整体而言,我并未发现在墓穴外的基督徒,充分察觉情况。有谁有一点了解,我们这样快乐地请求的力量是什麽样的力量?或者,如我所怀疑的,根本没有人相信这样的力量?教会是一群小孩为了打发主日上午的时间,在地板上玩著化学玩具组,把一组黄色炸药混合在一起。戴著淑女的草帽与绒帽到教会是疯了;我们应该都戴安全帽,招待人员应该发给我们防毒面具和信号灯:他们应该把我们赶到座位上。」不留心「状况」的探险家死了,为什么类似这些未作好准备的敬拜者没有当场消失呢?
不要紧,第拉得放下她的尊严,舍弃所受的教育与顾忌,放弃规矩,「我宁愿经历著名的灵魂黑夜,也不愿面对教会里令人害怕的哄人保母。这些纯属个人偏好的事不但没有用处,且更使我适应不良。」于是她拖著她的人性走到座位上,放弃个人的尊严,把自己放在偶遇的人群中,知道她不能独自一人到神那里,一如去极地不能单独前往。她更进一步明白就算目标最纯正的,人却不是纯正的。而且如果想要到那地去,非得跟一群人同去不可,就算这群人弹著斑鸠琴,唱著愚蠢的诗歌,传讲空洞的道也一样。「我登上这同一条探险之途有多少次了呢?我架著这艘可笑的船,半塞半漏水地前往极地有多少次了呢?」
于是她敬拜,每个星期都出航前往相对不可及的极点去,「在那里交会著美丽与恐怖孪生的海洋。」放弃了尊严与文化,放弃了沉默与孤寂,她加入了既崇高又滑稽的人群中,这样的人不仅出现在极地探险队中,也出现在教会会友中。「一周又一周我们见证相同的神迹:因著深不可测的理由,神忍耐著,没有把我们的胡闹场面敲个粉碎。」到极地与到教会所牵涉的属灵之事,具有相同的本质,第拉得两者都接纳,而且以极大的宽容,处理两种探险中的困难之事,面对探险者的荒谬虚荣与敬拜者令人尴尬的卑微。不管是在荒野或在敬拜中,她蒙福地免于滥情与自傲(此二者乃观光客的心态与审美家孪生的罪恶感)。
她接纳基督徒的敬拜,一如接纳极地探险队的荒谬。我想她是在说我们已经忍受对大自然的滥情主义,和对敬拜仪式的高傲够久了。倘若到教会一事有难处,那么这些难处绝不会比到极地探险所面对的更多,诚如她所说的:「没有人说过那是件容易的事。」
祷告:张眼抑或闭目?
在祷告生活中有两大神秘传统,有时被称作正向(kataPhatic)和负向(apophatic)。正向祷告是使用圣像、象徵、仪式和香;受造万物是通往造物主之路。负向祷告则尝试倒空一切,受造之物使我们的注意力从造物主身上转移,所以要有系统地把想法、印象、感觉都从脑海中除掉,直到仅余单纯的活著。正向的祷告是「张眼祷告」;负向的祷告则是闭目祈祷」。
在我们所能作到最平衡的情况下,这两个传统相融混合,而且相辅相成。但我们不总是在最佳的情况下。西方教会强烈偏向负向祷告,当我还是小孩时,祷告的指示是「把你的双手交握,低下头,闭上眼睛,我们来祷告。」小时候的训练一直延续成为我成年后的习惯,我的祷告大多仍是闭目的,我需要平衡一下。
安妮·第拉得则用另一种方式祷告:张开双手,抬起头来,睁开眼睛,我们来祷告。「现在仍是一月的第一个星期,我已有了很棒的计划,我一直很想看见。有许多事物是我可以看见的,它们是未拆开的礼物,是免费的惊喜。」刚开始,我们原以为不过是和她一起到森林散散步,不久却发现自己有圣人与修士为伴,一同加入那「需要穷尽毕生之力奋斗」的、在默想中看见的行列。
她带我们进入加尔文告诉我们的那个剧院里,我们发现自己加入了圣经诗篇作者与先知们坚定的行伍中,一起观看「山丘如羔羊般踊跃」,听到「树木拍掌」,警觉到无所不在的神,于是我们赞美,张眼祷告:「我跳著,欢呼又欢呼。」